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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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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却表文淑容自坤宁宫出来,坐着轿子回了绛雪轩。

    才进明间,几个在屋内使唤的宫女上来,端汤倒水,又重新戳旺了炭火。巧慧替文淑容脱了外头的氅衣,收到里面的柜子里,才又走出来。文淑容已是打发了那几个宫女下去,自家坐在炕沿上,怔怔的不言语。巧慧见状,心知是今日同皇后谈不拢了,也不好说什么。只是立在一旁,低声问道:“给主子倒碗宁神汤来?”文淑容摇了摇头,良久才叹道:“皇后还是不放心啊。”巧慧听着,将眼珠一转,便试着道:“主子,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?”文淑容抬眼瞧着她,道:“你有话便说罢,咱们还分什么彼此?”

    巧慧便道:“奴婢先问主子一句,主子如今是铁了心要跟着皇后娘娘了?”文淑容垂了头,道:“不然怎样,皇上待我是早淡了的,我现下是全指着肚子里的这个才能见他一面罢了。贵妃厌我不是一日两日了,因着早先的事儿,皇后也不大待见我。若是此刻遭了谁的暗手,丢了这孩儿,我怕是死也没处死了。现摆着的梁氏,不就是个例子?”一语未休,便叹了口气,道:“我如今才知道,在这后宫里头,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,可叹我当时糊涂!”

    巧慧忙道:“此一时彼一时,主子如是真有这意思,奴婢倒有个主意,就不知主子舍不舍得。”文淑容便问道:“你且说来听听。”巧慧先瞧了瞧外头,又走去将门掩了,才回来说道:“皇后娘娘入宫已小半年了,虽是圣宠优渥,子嗣上却不见消息。奴婢私底下与坤宁宫的宫人说起闲话来,皇后也很为此事烦恼。主子不如就去跟皇后说了,待主子将来生产,孩子就归到皇后膝下抚养。皇后得了子,想必能对主子高看一眼。且主子这胎若是个公主也还罢了。如若是个皇子,归在皇后膝下,依着皇后的家世并如今的恩宠,想必皇上会青眼有加。届时即便主子不争什么,皇后也会去争。待那孩子立为储君,有朝一日登基大宝,皇后自然是太后了,但主子既是皇子的生母,身份尊贵亦不在话下。主子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文淑容不待她说完,立时便道:“不可!皇后此人,性好猜忌,我这孩子若是抱到她那儿,她或者一时欢喜了,但每每看见孩子必要想起我这个亲娘。我便成了她的眼中钉心头刺,她焉能容我再活着?再者,皇后如今正是青春年少,她眼下虽未生养,便必定久后无出么?待将来她产下皇子,我这孩子又放在何处?”说着,又冷笑了两声,道:“我也算瞧出来了,在皇后手底下,安分守己也还罢了。若是但凡有一丁点儿不该有的念头,为她察觉了,还不知要受怎样的处置呢!我前几日听外头人说话,她身边素日里使着一个梳头丫鬟,不过是没问人自做主多生了个火盆,就被她没头没脸的训斥了一通。咱们还是少打这样的主意。起先还不惹她疑,如今说了反倒惹她疑。”

    巧慧自谓主意巧妙,不想被主子当面驳回,就有些讪讪的,又道:“那主子心里作何打算?”文淑容便垂头不语了,巧慧想了一阵,又道:“不如主子去探探宸妃娘娘的口风?她是皇后的嫡亲姐姐,若她肯了,不怕皇后那边说不上话。且早年宸妃娘娘是要与主子亲近的,是主子执拗不肯。”文淑容看着巧慧,心里思忖了一阵,才道:“也好,就依你的主意罢。”

    主仆两个商议了一阵,巧慧便下来,往后头灶上去了。

    才进厨房,几个灶上做事的公公赶忙围了上来,端凳倒水,一人便道:“这么大冷的天,巧慧姑娘还过来,快沏滚滚的茶来!”又说道:“厨房里腌臜,姑娘随意坐坐。”巧慧笑推了,道:“主子晨间吩咐的汤,可熬好了?得了,我就给端过去,主子等着喝。”那人道:“得了,姑娘且稍带片刻。”说着便扬声唤道:“翠儿,还不快把那栗子莲藕甜汤拿碗装了,让巧慧姑娘拿回去!小蹄子,整日就知道躲懒。”话音儿落,翠儿便自里头走了出来,身上穿着蓝粗布棉袄,沾着许多油渍,蓬着头,脸黑嘴污,满面愁苦的上前与巧慧道了万福,方才走去盛汤。

    原来自那次事发,文淑容认定了她是皇后安插过来的内应,就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到小厨房里烧火来了。这底下的公公,皆是些趋炎附势,拜高踩低之徒,见她败落,哪有不欺凌的道理。她在此地累生累死,管事儿的也没个好脸色看。

    巧慧见她落到这番田地,心底却也生了几分愧疚,又见她盛汤过来,便笑道:“这汤恁般烫手,我怎好拿?不如叫翠儿拿上个盘子端了,同我一道过去。只不叫她进屋就是了。”管事儿的忙道:“还是姑娘想的周到。”就忙忙催促翠儿给装了。

    两人一道出来,待走到没人地儿,巧慧便问道:“你如今怎样呢?”翠儿眼圈一红,滚下泪珠子来,泣道:“姐姐,你说说,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!我不曾干坏主子的差事,好端端的,主子就打发我到厨房来了!我自十岁卖到柳府,就一直服侍主子,又跟了主子进宫,这些年来不敢说功劳,也总有些苦劳。如今主子竟连半分主仆情分也不念了,可可儿的就打发我到这地方来!受些脏累也还罢了,我只是禁不住这个委屈。”一面说,一面抽噎不已。

    巧慧满面关切道:“主子见怀着身孕,这宫里的日子又不好过,一时糊涂又或转了性子也是有的。也是妹妹素日里服侍不上心,屡屡为小事让主子烦心之故。妹妹如今且宁耐上几日,过段时日,待我在主子跟前说上几句,还叫妹妹回去。”翠儿忙连声道谢,又道:“万事托赖姐姐了!妹妹日后,只指着姐姐。”二人说着话,就走到了正堂外,便住了话头。巧慧接过托盘,两人就散了。

    再言萧清婉吩咐穆秋兰打发了娇红出去,太医蒋世成便来请脉看诊。一番望闻问切之后,蒋世成便隔帐说道:“娘娘贵恙,已是好了j□j成了,只还需静养几日。臣将方子上的用药,改轻几分,再添几道药膳给娘娘进补。”萧清婉笑道:“本宫生这病,劳烦蒋太医了。”蒋世成连道不敢,留了药方便去了。萧清婉便令绛紫将药方交予外头的掌事太监李明贵,正自吩咐着,穆秋兰便进来了。

    萧清婉见她走的一头汗,脸上红红的,遂问道:“什么事儿?走的这样慌!”穆秋兰见房中别无外人,便回道:“奴婢自内侍省过来,倒听见一桩事。皇上今儿下了朝,就将二皇子传进了宫,叫到书房,训斥了好半晌功夫。就下旨叫他到奉先殿上跪着去了,竟连时辰都没限,只说什么时候知错了,什么时候放他起来。”萧清婉不觉一怔,道:“这没头没脑的,倒要跪到什么时候?”便问道:“皇上没说是为什么事?”穆秋兰道:“奴婢有向张公公打听,张公公起先不敢说,落后在没人处儿悄悄告与奴婢,竟是为了赵文广那事儿!”萧清婉一阵诧愕,立时便反问道:“这事儿同他又有什么相干了?”穆秋兰便凑在她身畔,低声道:“好像说是二殿下在外头散布谣言,将此事传的满城皆知,皇上怒他玷辱皇室颜面,这才降下雷霆震怒。”

    萧清婉心内暗惊,暗暗叫苦道:我说这事儿怎么传的这样快,原来是他在后头搓弄!你好好的,平白沾手这事儿做什么!既做了,又不机密,叫人察觉出来。皇上本就恼你,你又做出这样的事,可叫人怎么救你!这般心里思来想去了一番,又起身在室内转了几圈,便道:“去厨房让炖些滚烫的姜汤,再配些粥菜点心,拿小火煨着。到了傍晚,看看饭时,就给他送去。”穆秋兰赶忙道:“娘娘,皇上本不疑心娘娘同此事有所沾染,娘娘何苦自己撞上去?再者,皇上正恼着二皇子,娘娘偏这时候去向二皇子示好,岂不惹皇上见怪?”萧清婉沉声道:“你自管去,本宫自有道理。”穆秋兰见皇后蛾眉微蹙,面沉如水,情知说也无用,只得走去铺排。

    一日无事,至傍晚时分,穆秋兰便亲带了两个宫人,盛了皇后吩咐的吃食往奉先殿去。行至殿前,守门的卫士听是坤宁宫里派来的,自不敢阻拦,且皇帝又并没旨意不许人探视,就放了她们进去。穆秋兰便叫那两名宫女在殿外候着,自己进去了。

    入得殿内,但见殿上燃着许多灯烛,将此处照的恍如白昼,历代列圣列后龙凤神宝座设于殿上,地下是金砖铺就的浑金莲花水草纹天花,灯火之下,甚是威严壮丽。

    二皇子赢绵就跪在祝案跟前,上身儿立的直直的。

    穆秋兰上前,先与皇子叩拜行礼。赢绵识得她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,遂开口道:“皇后娘娘使你过来,是有话说?”穆秋兰回道:“是娘娘让奴婢给二皇子送些吃食,天气寒冷,娘娘忧虑二殿□体,特特让厨房给殿下炖了姜汤。”赢绵半日才笑道:“难得娘娘还记挂赢绵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皇子。”穆秋兰微笑道:“殿下这是什么话,娘娘既为中宫,母仪天下,殿□为皇子,娘娘关怀殿下亦在情理之内。何来上不上台面一说?殿下这话,未免糊涂。”赢绵一笑,道:“东西放下,无事你便回去。上覆皇后娘娘,说赢绵叩谢恩典。”穆秋兰又道:“临来时,娘娘有句话要奴婢捎给殿下——放心罢。”赢绵微怔,随即顿悟,道:“那你也替我捎句话回去——赢绵自作自受,娘娘无需心有不安。娘娘且珍重自身,勿以赢绵为念。日后倘或娘娘有用得着赢绵的地儿,自管打发人来说便是,赢绵无不听命。”穆秋兰一一记下,又拿出那汤饭来,看着赢绵吃了,才收拾了回去。

    回至坤宁宫,御前已传了消息来,言皇帝晚间过来用膳。萧清婉正吩咐厨房造春饼小菜,见她回来,便挥退了宫人,问道:“话带到了?”穆秋兰道:“带到了,殿下又捎了几句话与娘娘。”便将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。萧清婉便听了,低着头默默不语。穆秋兰在旁瞧着,心内着实忧虑,禁不住道:“娘娘,奴婢有话要劝娘娘。”萧清婉却莞尔道:“本宫知道姑姑要说什么,姑姑却也放心,本宫绝无那悖坏人伦颠倒纲常的念头。”言至此处,她又轻叹了一声,道:“只是要本宫瞧着他受苦遭罪,却袖手旁观,也是不能。”穆秋兰闻言,倒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道:“娘娘留神皇上晚上过来问话。”萧清婉微微颔首,道:“叫文燕绛紫过来,给本宫梳妆罢。”

    到得晚间,赢烈果然来了,萧清婉淡妆相迎,二人便携手在明间内坐了。

    赢烈见宴上除一应宫例菜肴,还有许多水晶小碟儿盛着的小菜,诸如乌鱼片、瓶儿菜、香苣、虾仁、水晶肉、杂拌火腿丝等各样菜蔬下饭,约莫总有十几样,都细细的切了丝。一旁一方五彩绘鸾凤陶瓷盘里,叠着高高的春饼,雪白细腻。赢烈看了一回,便笑道:“你又叫他们弄新花样儿来了,你病着,还琢磨这些事。朕只说来同你吃个饭,倒又劳累了你。”萧清婉便笑道:“皇上可说什么来,这些都是厨房里造的,臣妾不过吩咐一声罢了,何来辛苦?每日里只是份例上的吃食,总也吃腻了。皇上既来臣妾这儿,少不得也要变变花样儿,尝些新鲜,总算是来了一遭儿。”说毕,便亲手执壶,将那金华酒满满的斟了一杯,轻挽罗袖,高捧玉盏,奉至赢烈跟前,道:“臣妾病中不能饮酒,不能相陪,便为皇上把盏罢。但请皇上满饮此杯!”赢烈笑道:“皇后亲自把盏,朕少不得干了。”说毕,接过酒盅一饮而尽。萧清婉又斟满一杯捧与赢烈,这般连饮了三杯,方才罢了。又亲手自盘里拣了各样细巧菜蔬,以春饼卷了,递与赢烈,说道:“旁的也还罢了,这香苣是以老母鸡、火腿、干笋吊汤煨的,费了不少功夫,皇上可要尝尝。”赢烈接过去,尝了尝,但觉那香苣鲜脆可口,春饼绵如秋练,滋味绝佳,不觉便将一个吃尽。萧清婉瞧着,赶忙又卷。

    赢烈连吃了几个,才道:“皇后也用膳罢,这些差事叫宫人做就是了。”萧清婉这才放下,自执筷用膳。

    待席间菜肴将残,赢烈似是无意问道:“你今日,打发人去给老二送饭了?”萧清婉连忙放下筷子,含笑道:“是,听闻皇上罚他跪在奉先殿里忏悔,臣妾恐天寒地冻的,孩子冻出个毛病来,就着人给他送了碗姜汤过去。”说毕,又忙笑道:“皇上是严父,管教孩子自然是严厉的。只是虎毒不食子,臣妾心里也知皇上是恨铁不成钢,一意要他好的意思,绝非狠着心就要罚的他怎样。且展眼就是下元节了,他这时候落了病,那时必不能赴宴。届时诸皇亲国戚都在,独他不来也不好看。”这话便有几句可在赢烈心头,当下他微微颔首,又道:“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缘由了。”萧清婉不好推不知,便道:“听二皇子说了,为的是贵妃姐姐那侄儿的事儿。”赢烈问道:“你以为如何?”萧清婉觑着赢烈脸色,试着说道:“臣妾以为,二皇子不顾皇家颜面,造谣生事,确是该罚。二皇子这般作为,想必是要同大皇子淘气的意思。所谓兄友弟恭,物不平则鸣,倘或平日里大皇子待二皇子手足情深,兄弟和睦,二皇子绝不至做下这等糊涂荒唐的事体,又何来今日的事端?二皇子纵然有错,错却也不全在他身上。臣妾的意思,外头为这件事已是闹出许多不能听的言语,还不快快了结罢了。这里头的微末小节,能遮过人眼去就是了,不然还要让外人瞧咱们皇家的笑话么?”

    赢烈听着,半日没有言语。萧清婉心中便有些惴惴的,正待开口再辩上几句,却听赢烈淡淡道:“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。虽此事不算什么微末小节,但终不成要让满天下看咱们的笑话?待他认了错儿,朕便饶了他这一次。”听得皇帝如此说,萧清婉一颗心才重回腔内。

    一时用毕晚膳,两人坐在炕边吃茶说话。宫人掌上蜡烛来,赢烈见萧清婉非往日盛装模样,便就着灯前细细观看,但见她头上乌云高堆,几支白玉寿字簪子,挽出云鬟雾鬓,面上脂粉浅淡,越发映出雪肤菱唇,身上装饰无多,透出天然去雕饰之意,裙下一双小巧金莲蹬着玉色扣绣鱼戏白莲的高低绣鞋,并在一处,面上不语先笑,娇憨之下媚态尽显,灯前月下恍如仙娥。因萧清婉染病,他已有些日子不曾与她沾身亲热,却才晚膳时又被她灌了好几盅酒,这时瞧着她娇美模样,不觉来了兴致,遂拉过她的手,低声道:“今晚朕想睡在你这儿,可成么?”萧清婉将头低了低,含笑轻声道:“今儿太医过来,说还要将养个几日。皇上耐着些性子,越发等婉儿大好了,再侍奉皇上。”赢烈听说,虽是兴不可遏,也只好罢了。

    二人又说了些蜜语,下了几局棋,直至禁灯时分,萧清婉催促了七八遭,赢烈才舍得起身离去。

    送走了皇帝,穆秋兰端了皇后夜间的药上来,伺候喝了,就道:“娘娘这一病,可便宜了那些妃嫔。”萧清婉绷着口气,将药喝尽,又吃了些甜口的蜜饯,方才笑道:“不过是三夜五夕,怕些什么?”说着,就叫人伺候梳洗,打铺睡了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收藏掉啊掉……

    话说在酷热的天气里写冬天的故事,实在是……苦逼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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