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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5 酒醉偷人,釜底抽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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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九王府,梅林深处

    梅树枝桠,一方小小拘谨的天地,天昏沉阴暗,黏风阵阵,泥土之气沉在了突兀的枝头,沉甸甸的压下枯枝,仿佛这天际的滚滚浓云,下一刻便要下起雷雨来。

    四方梅树上捆绑着一具具被掏空心肺的尸体——是活生生被人挖去了五脏六腑,恐惧和绝望在狰狞的表情上显露无疑,怨气冲天,煞气不退。

    他们的鲜血涓涓而下,顺着搭架而成的竹竿片儿,一点一点汇聚到中央的一方石磨边沿的沟槽里。

    巫术奉天地为尊,风*雪为神,马那为气,阴阳相佐,再配以五行相克,四时方位,从而摆下“塔布”的法阵。

    屠维一身斗笠黑袍,手执獠牙勾魂器,他佝偻着背,阴沉着脸,立身站在磨盘之上,他污浊的眸子此刻精光熠熠,安静审视着磨盘上的刻镂凹槽,缓缓将双手搁在了边沿上,他喃喃自语:

    “戍者灭天,杀也,九月杀极,物皆灭也,丙丁者炳也,夏时万物强,炳然著见也”

    缓缓扭动磨盘,让边沿血槽里的血慢慢流进上头的五行法阵、四时星盘,天干地支在其上连接,按照太子的生辰八字,让带有怨恨煞气之血,贯通其中!

    只要“塔布”一成,那太子便会梦魇十分,让施术者倾入周身,如一具被人操纵拿捏的皮囊,由人操控他的动作。

    法阵将成,屠维抖动着眼皮,颤抖着双唇,他像是灵魂剥体,疯癫之极!按照拓跋湛的意思,一会儿他便要控制太子,闯出幽禁许久的东宫,然后执刀闯入拓跋烈的寝宫,言行僭越,意欲弑君杀父!

    太子被圈已久,此番戚保进京,万寿节又有了出阴兵还魂的戏码,拓跋烈已起疑心,四方云动,人心各异之时,太子党完全有理由狗急跳墙,奋起一搏,与陇西王内外要挟,胁迫拓跋烈禅位,拥太子登基。

    此法阴毒且也有很大的风险,可一旦成功,局势将会重新洗牌,至少拓跋湛可以争取到原先中立派的支持,甚至是拓跋烈的无奈妥协。

    朝廷许多自认为饱读诗书的太子党,其实心中并不满太子近年来的作为,为何支持,只因他们不敢违了圣人之言,长幼有序,尊卑有别,这八个字把拓跋湛的面上的希望尽数抹杀。

    一旦太子背了忤逆而上,弑君杀父的罪,即便未遂,他也永无翻身之日了。

    屠维还在癫狂颤抖,法阵外的拓跋湛背手而立,他垂着眸,盯着梅枝上蜿蜒而下的血水,心中反复思量着他方才的话:丙丁……戍,夏时?

    太子的生辰在隆冬十二月,十二月初八,怎会是夏时?

    腹有生疑,他正抬眸欲开口相问,梅林外悉悉索索之声响起,他警惕看去,见荒落神色匆忙,满脸懊悔,一步两跳的窜到了他的面前,噗通跪在了泥地上:

    “主子,属下做错了,婚书上并不是太子的八字,快请鬼王爷停手!”

    屠维显然是听到了,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,重重吸了一口气,颧骨高突,眼珠子几乎要瞪落下来,吸着两腮的肉,像是要把破体而出的魂重新吸了回来!

    他踉跄倒退一大步,险些跌倒在地,磨盘没了双手作用,慢慢往回转了去,血槽空了,法阵遂即破湮。

    “糊涂,细细说来”拓跋湛皱了眉头。

    “属下本不知,是您安插在东宫里的线人回禀相告,说是记档司的小太监寻去了东宫,奉上了真的婚书,太子已经起疑,他已派人通禀万皇后,想必万皇后此刻已经赶去乾清宫了!”

    打草惊蛇,事发突然,拓跋湛的脸色沉下三分,不复以往风轻云淡,阴郁渐渐布满眸色:如今是牵一发动全局的争嫡时,太子幽居,三王在京,各党各派信誓旦旦,观望风声。

    他若因此暴露,那么从前多年的隐忍蛰伏,厚积薄发,将会立即毁之一炬!眸色一凛,杀意无所遁形:“记档司的人处理干净,立即去办”

    “是!”荒落抱拳,转身欲走,可突然记起了什么,便扭身回来补上了一句,他犹豫道:

    “主子,方才阵法是否有用?那生辰八字是姜檀新姜公公的,属下从宫里回来之时,打听到他在圣上的寝殿里,不知……”

    拓跋湛面如寒霜,铁一般的沉默,犹豫之色蔓延瞳孔,末了恨声长叹,衣袂风中一扬,疾步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荒落一惊,忙起身跟上,在后头不忘迭声喊道:“主子,主子,轮椅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乾清宫,殿外露台

    陈福九憨笑着一张脸,拂尘搁在手肘里,他并着脚,弯着腰,像一尊门神挡在了殿门之前。

    “唷,奴才给九王爷请安,您身体可好些了?那刀子可是实打实得扎上了您的胸口啊,瞧着都疼,那血呀……流了好多,万岁爷还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哩!忧神忧伤,险些也病了,父子连心,奴才、奴才实在是太感动了”

    他自言自语的说着,兰花指风中抖动,挡在大饼脸上,险些要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拓跋湛听着殿内桌翻椅倒,闷哼声声,愠色止不住得充溢心口,他不复往日温文尔雅,低声细语,此刻他冷着三分口气,连一个正眼都不愿给他,更别说是理由了:

    “起开!”

    陈福九通透心思,乍一听这没脾气的菩萨王爷也有这般时候,不免心下一惊,多了几分应对的专注,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,赔笑道:

    “王爷,真不是奴才拦着您,您瞧着这万寿宴的刺客在逃,满城谣言风雨,没了内阁首辅,这京城各部院的题本,全国各省州县的折本,哪个不要咱万岁爷操劳忧心的?这人精神头子当然不济啦,方才吃了药,这会儿该睡下了……”

    拓跋湛眸色一深:“吃药……”

    压了声儿,陈福九凑近了一点,喉溢暧昧之笑:“您还不知道么,老东西啦”

    拓跋湛一愣怔,遂即心里门清儿,他搁在扶手上的手紧扣木屑之中……

    下一刻,殿里头传了女子的一声惊呼,紧接着,是衣衫窸窸窣窣之响!

    拓跋湛下一刻便想抬手掐上陈福九的脖颈,将他碍事丑陋的脸丢到一边!心下有意,手下有应,指骨泛着青白,逆着风中之阻,几欲而起——可倏然,他看见了陈福九向后瞟去的目光,他哈腰点头,笑意奉承,生生逼得拓跋湛忍住了动手之心。

    万木辛站在露台之上,她阴毒目光冷冷盯着拓跋湛的后背,他方才僵硬的手已抬至半空,却为何又忍了回去?

    她端持着凤仪之姿,徐步往殿门走去,心中疑惑百结,怀疑之色隐在了瞳孔深出,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,令人脊背发凉。

    东宫内侍来报,她便立即赶来了,原以为凭着宫内的耳目的传讯速度,最先到得应该是东厂戚无邪,却没想到竟是九王拓跋湛!

    巧合?还是局中之人……

    陈福九面上笑意堆叠,心里冷汗一片,寝殿里的场景该是如何,他心里一万个清楚,姜檀心又如何?只要是万岁爷想要的,没人敢说个不字,他要做的,便是守好这个殿门,不放一个人进去!

    可无奈这群西天菩萨一个赛一个凶狠,今儿什么日子,都是能掐会算的?卖金的赶上买金的,怎么都赶的那么寸啊!像是都知道似得,罢了罢了,打起精神应付吧。

    打了打马蹄袖,陈福九躬身跪倒在地,慢悠悠一丝不苟的行了个叩首礼,把声音拔得奸细高亮:“奴才陈福九,叩见皇后娘娘——”

    万木辛扫了一眼紧闭的殿门,凤眸含威,黛眉颦蹙,她扬手一挥,凤袍袖上的金凤好似腾飞一把,一翅膀将陈福九打翻在地,她疾言厉色道:

    “狗奴才,皇上在哪儿!”

    “回、回主子话,万岁爷服食情花丹,此番歇下了,奴才奉命死守殿门,皇后娘娘杀了奴才不当紧,千万别伤了夫妻之情啊,乾清坤宁,日升月恒,不值当,不值当的”

    万木辛很吃惊,她冷声质问:“情花丹,圣上不是已经戒食了么?为何又有敬献,是谁那么大的胆子?”

    “哎哟我的主子呀,万岁爷的心思奴才可不敢揣测啊,怕是又是思之某人,念之某人了罢,奴才奉命伺候,这凉了茶得还,寒了体得加衣裳,饿了得传御膳,便是这相思之症犯了,用不着奴才提醒,主子他自己有自个儿的主意呀”

    万木辛气得指尖颤抖,这话像甩在她脸上的耳光,到不是她爱着拓跋烈,因为情花丹之事吃起了沈青乔的醋,而是因为她是百雀之王,是云端金凤!

   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,她竟要为一个死了十年的女人让路、退避、委屈,这一切都不是她万木辛的菜!

    霍然逼身而上,她抬柔荑,捏上了陈福九肥腻的脸,尖锐的指甲扎进了他的皮肤里,一滑一拉,三道血红破皮而出,看着他委屈胆颤的双眸,万木辛用尽了自己最后的耐心,一刀一刀刻在了他的骨头上:

    “本宫说,让开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陈福九再没了拖延的法子,他只求屋里的主子已经完事了,不至于正爽着,叫别人扰了兴致头儿,事后发火生气还是小事,莫要叫这一惊一吓伤了身,那以后可就真要背着“子嗣绵薄”的名头入皇陵啦!

    妥协一瘪嘴,陈福九的脸还在万木辛的手里,他翘着大屁股,挪着跪在地上的膝盖,一点一点的闪到了一边……

    万木辛冷哼松手,她抬手按上了门扉,可不等她用力推门,殿门自开。

    拓跋烈面无表情,龙袍在身,脸不红气不喘,除了面色青灰发白,似是沾染了病气,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。

    拓跋湛指尖一颤,收起了扣在木屑中的手指,松懈无力地藏在了手掌之中,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。

    拓跋烈能活着走出这个门槛,有些事便不言而喻了……

    他垂着眼皮,白袍入眼,挣扎了藏污纳垢的心壑。

    他不禁回忆四起,在那漆黑一片却*四起的东厂炼狱,有过情柔暧昧,也有过进退挣扎,她当时刺伤自己的时候有多决绝,如今未曾出手相救的他便有多心疼!

    隐痛在胸口,可最痛之处已蔓延四肢百骸——他虽痛,却并不懊悔,甚至感到庆幸……幸好忍住了冲动,幸好没叫万木辛瞧出破绽……幸好。

    他有一条路。

    他一直在路上隐忍蛰伏,这条路虽然凄苦艰辛,但他心甘情愿为之抛弃一切……满目荒凉,贫瘠一色,而她,是他路过的一场美丽风景,是舞榭歌台里浅唱低吟的一段爱慕留恋。

    可他终究不会为风景停留,情字一杯酒,有人未饮先醉,有人即便是醉得酩酊一地,也会爬着继续,爬出那个埋葬英雄白骨的温柔乡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万木辛被突然出来的拓跋烈唬了一跳,她眸色闪过一丝慌张,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雍容的气度,她有条不紊的福身行礼:

    “臣妾见过陛下,问陛下金安”

    “寡人恭安,湛儿、皇后来此何事?吵吵嚷嚷扰寡人好睡”拓跋烈语气生硬,可愠色上了眸。

    “臣妾听闻陛下被万寿宴一事心忧不适,故来探望,不想有奴才拦路,臣妾以为是陛下瞒着抱恙的身子,还不忘忧心国家政务,所以疾言厉色了几句,想亲自进殿劝您保重龙体为要紧之事”

    谎话信口捏来,坦然至极,丝毫没有滞涩之意:“臣妾有罪,还望陛下恕罪”

    拓跋烈手一抬,把万木辛扶了起来:“皇后心意寡人领了,走吧,去你的坤宁宫传膳吧,今日朝中阁老给寡人上了几道折子,是关于太子之事,寡人拿了与你同议”

    万木辛觉着有些诡异,可并不知是哪了出了怪,她抬眸认真望进了他的眼底,是一股疏离的陌生之感,心下有疑,却无法拒绝,她点了点头,挽上了丈夫的臂膀,对着跪在地上的陈福九冷冷道:

    “皇上疲乏,再大的事也推后再议,奴才苍不郎子不懂事,还不送了九殿下出去?”

    陈福九抬了抬头,闷声应下:“是,是,奴才记下了”

    跪送帝后离开,他忙不迭的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,吐出了一口浊气,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,他向拓跋湛走近了几步,试探着问道:

    “九王爷?你看这万岁爷也走了,要不您明天再来吧,容奴才推您回去?”

    拓跋湛抬起了头,清冷的目光盯着紧闭的殿门,他无力开口,声似果决:“推我进去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里头,奴才还没收拾,这,不大好吧?”

    陈福九很头疼,想不到这拓跋湛竟是冲着姜檀心来得,他犹豫踯躅,温婉拒绝。

    再不屑跟他多费一点口舌,拓跋湛自行推着轮椅,手一伸,推开了吱呀响的殿门,殿外有一道高高的门槛,将轮椅卡在了外头,谁料他手一撑,竟吃力得想要下轮椅!

    陈福九这下真是被这个祖宗逼急了,他连忙挥手,叫一边守卫过来帮忙,搀扶他回了轮椅,然后一人一边儿,把他抬了进去。

    殿内不似外头热风湿黏,一股宫廷合欢香四散弥漫,携着殿里微凉沉在了他的脚边。

    一道门槛,像是一道心坎,他虽跨了过去,可逃避之意愈上心头,将手按在了轮椅上,一点一点向前推动,手心里的老茧刮在木轮子上,每推进一寸距离,它就裂开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纱帐而起,暖阁已至。

    他面前的雕花大床上,女子背对着他,肩头圆润,腰肢纤细,裸背曲线而下,其下风光被皱巴巴的绣着九龙戏珠的明黄被褥所遮挡着。

    拓跋湛垂目,见她小巧的脚丫露在了被褥之外,纤脖玉足,肤色光洁。

    见有人进殿,姜檀心抬手攥起被子一角掖在胸口,她螓首微偏,带着空洞生冷的声音道:

    “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拓跋湛并未言语,也未有动作,他并不贪恋她玲珑魅惑的身体,也不觉零乱的龙床有多不堪入目,他只是清冷了目光,麻木了心扉,不知心思所想,不问情在何起,就只是这般看着,看着他作为始作俑者,赠给她的一场悲恸浩劫。

    陈福九紧跟着进了殿,瞧见这一副场面,尴尬的不得了,先不说这姜檀心是戚无邪的对食儿,现在又成了天子的女人,甭管以后她命途如何,这身子是再也不能叫外头的男子瞧得!

    他慌忙挡在了拓跋湛跟前,求爹爹告奶奶的给他磕头:“哎哟我说九王爷啊,您这是做什么啊!你这是要逼死她,逼死奴才么?”

    当日争妻的闹剧还在历历在目,陈福九哪能不知道这位爷的心思?可老子已经下了手,哪有儿子惦记着的道理?他、他不会是昏了头了吧!

    拓跋湛沉沉出了一口,也曾想过由着心万里奔赴,逃离这尔虞我诈,波诡云谲的战场,只跑向一个人……

    却奈何跑出了皇宫,也跑不出志在天下的欲壑,感情来之不易,帝王之路更不简单,在龙座之前,没有人可以轻举妄动,随心所欲。

    他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,留下一句话,转了轮椅,由着陈福九火急火燎的推出了暖阁。

    殿门重新重重得阖了上,只余一抔熏香之烟,一丝一缕消散在空中。

    姜檀心松了脊背,沉沉出了一口气,她猛得掀开了一边的被褥,露出了一个人来。

    龙床上的拓跋烈已叫人剥去了龙袍,只一身单薄里衣,笔直的僵躺着。他面色铁青灰白,可脸颊上是一抹情花丹独有得妖冶红潮,他手脚冰冷僵硬,印堂铁青。

    姜檀心只扫了一眼他下身的鼓囊,便迅速挪回了眼,抿了抿唇,心下惊异:死了也能……

    她晃了晃挠头,伸手向他的脖颈处探去——已无气息,死了

    情花丹无解,过了时辰,他便在昏厥中咽了气……

    姜檀心心如鼓槌,不是没有杀过人,可一代帝王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手里,方才的一切真如梦如幻,她到现在还是没有完全缓过神来。

    刚才不知怎得心口发悸,全身发软,脑子一片空白,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挂在胸前的铜锁给灼烫了醒,发现自己衣衫半解,正仰面躺在了床上。

    看着拓跋烈正欲栖身而上,她一个激灵,想也没想的猛得一踹,一脚蹬在他的胸口,将半梦半醒的人,直接从床上踹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桌翻椅倒,带碎了桌案上茶壶杯盏,他的脑袋磕在了地砖上,也不用她费心想着怎么打昏他,这人儿自己就晕过去了。

    费力把他拖到了床上,那时候,戚无邪接应的人也到了。

    南吕帅气得从窗户翻了进来,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,还不忘摆下一个单膝跪地,头发一甩的闯入者姿势。

    迅速扒了自己的衣服,换上拓跋烈的衣服,他从怀里掏出人皮面具来,对姜檀心说这人皮面具分好几种,粗制滥造的一种往脸上一盖就有用,可只能糊弄生人,熟悉地人一看就是破绽,精工细作的得扒下活人的皮来做,粘上脸也得分步骤,工序麻烦,可效果是极为逼真的。

    打水点蜡,涂油抹药,折腾了半宿才将人皮面具带上了脸,他阖着眼眸沉下了心境,再睁眼时,一改方才嬉笑模样,换上了一副帝王难测的表情。

    听着门外万木辛下一刻便要冲进来了,姜檀心朝他挥了挥手,叫他赶紧出去顶上一阵!

    挡住了万木辛,却不想还有一个拓跋湛、

    他无反顾的冲进殿是姜檀心意料之外的事,没有办法,她只能脱了身上衣服,将龙床折腾的一片狼藉凌乱,用被褥掩住了拓跋烈的尸身。

    此刻殿中寂然,滴漏记录着时间的流逝,她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脖颈,开始想着要怎么将拓跋烈的尸身运出这里。

    她拢起了衣衫,趿拉着床下的鞋子,走到了案桌边上。摸着光滑桌案上洒开漾出的水渍,办法钻进了她脑中。

    方才南吕出去之前与她约定,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东厂的人来接她回去,只是要带着拓跋烈一起走,恐怕还得费心想个障眼之法。

    “啪”打了个响指,勾起唇角,姜檀心迅速跑至龙床之后,她从墙跟处捧出了两坛陈年酒酿——这是方才她贡给拓跋烈的淮州米酿酒,除了金杯酒盏里得融了情花丹,这几坛是货真价实的。

    抱着酒坛上桌,她扬手轻拍,扯掉了坛口上的封泥,一阵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,竟比下肚之水更醉人几分。

    抬手扬了扬升腾的酒气,她备下海碗,一碗一碗的斟满,心里盘算着自己的酒量,决定喝到七分醉,留着三分理智以应对突发得情况。

    数了数桌案上的酒碗,又掰着手指算了算,一共五只大海碗,这些酒水一下肚,不晕也吐。

    卷起袖口,她咬了咬牙,心道:拼了!

    豪气万千的捧起酒碗,咕咚咕咚灌进肚子,喉头滑下灼热的酒意,浑身发热,那股劲儿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,血脉肌理。

    果然是好酒,醇香充溢着榴齿,心头一阵阵暖热散开,一碗解馋,二碗解渴,三碗四碗便有些勉强了,到了第五万,姜檀心已是捧着肚皮硬着头皮灌了下去,她两眼一发晕,噗得一声,吐了满地都是酒。

    根本咽不下去了……

    靠在桌边,她捧起酒坛子里剩下的酒,洒在了床上的被褥里,倒在了拓跋烈的身上。

    眼前瞧物有些重影,她便知道自己差不多了,将手指抠进嘴里,呕了自己一身——这个当口也没时间顾着嫌弃自己,她踉跄的走到床边,把垫被一点一点卷起,将拓跋烈卷在了中间。

    房间已是满是酒气,被褥上也是一片呕吐狼藉,听着外头似有人声响起,脑袋昏沉,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夷则和太簇的声音……

    夷则……这么快就回来了?

    晕乎乎得半阖着眼,她摸上了床边的酒坛子,用着力道往地上猛地一砸,碎片飞溅得老远,把一屋子臭味酒味全逼上了门边。

    外头闻声打开门闯了进来,不等姜檀心认清长相,她已经自行扑上了一滩酒气秽物,抱着拓跋烈的卷被子不肯撒手,嘴里咿呀吵闹,活脱像个醉酒的小疯子。

    夷则刚从辰州回来,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,戚无邪就让他和太簇上乾清宫接应姜檀心,本以为只是接她回东厂,却不想到了门外,陈福九却跟他说了这样那样的一番话。

    愤怒心疼诧异都没有担心来得快,一听见里头劈啪一声脆响,他便不管不顾冲了进去,看到暖阁里头的情景,他愣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太簇和陈福九紧跟着进来,太簇眉头一皱,不免吃惊,而那陈福九心虚犹豫,更是直接被这铺天盖地的刺鼻臭味,恶心得倒退了一步!

    天知道他是有洁癖的,这、这,怎么弄成这样了?吞了吞口水,他尴尬道:“这……两位快些将她弄回去吧,哎哟我天,这么脏”

    脏字一出口,夷则猛得转头掐上陈福九的咽喉,他眼角红红的,膂力单提,就这么把人提到了半空中!

    陈福九蹬着自个儿的脚,把脸憋得青紫一片,他不断拍打着那只犹如钢铸的手,喉头溢出呼救求饶之语,眼瞅着下一刻便要踹腿西去了,太簇阻下了他道:

    “他固然该死,但并不是你我可以动手的,先送檀心姑娘回去”

    咬了咬牙,夷则恨然松手,将人丢在了一边。

    陈福九连滚带爬的缩在了角落,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,一副后怕欲死的表情。

    夷则上前伸出手,他不嫌她浑身酒味,也不恶心她扑在了秽物之上,可他的手就是僵在了半空,不知如何安抚,不知如何能忍住自己,不将她拢入怀中。

    太簇心下怅然,却没有夷则来得痛楚纠结,他疑惑的看了一眼,便径自伸手去推床上之人:“檀心姑娘……檀心姑娘?”

    姜檀心没有应他,反而伸手挡开了他按在肩头的手,似是醉得很厉害。

    她得衣衫只是半拢着,这么一挣扎,薄衫挂在了肩头之上,一个酒嗝溢出喉头,酒气洋溢,饶是太簇也别过了脸。

    暗自一叹,他伸手去捞她,想把她从被褥上掰扯下来,不料刚俯身下去,就被姜檀心一拳打上了鼻梁,霎时从鼻头管里挂下一道血痕来。

    捂着鼻子仰着头,太簇很无奈。

    夷则没心情嘲笑他,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跑,单膝跪上龙床,一手拢起她肩头散开的衣服后,将自己的宝蓝长袍盖到了她的身上,俯身去抱人,却没想姜檀心又有动作了!

    只见她手一勾,一下便勾上了夷则的脖子,振臂往下一压,把他也扣上了被褥之上,嘴巴就在他的耳边,她迅速念上一句:

    “带着被褥一起走,人在里面!”

    夷则吃了一惊,又装醉!

    想起当日淮州的金陵装醉,她骗得了盐商靳三恭的信任,今日装醉,骗得怕是全皇宫的耳目,人在被中?什么人?方才进宫,戚无邪不曾与他交代什么,这会儿疑惑重重,他却有口不能相问,什么人竟要她拿自己的清白去换?

    皱了皱眉头,夷则拿下了脖子的勾手,直起身,对身后的太簇暗示了一个眼神后,遂即指了指被褥道:“松不开手,一块儿搬走吧”

    太簇心下有点明白却又不是十分明白,他点了点头,直径走上了床脚,一人一边,扛着被褥一块出了暖阁。

    陈福九有些傻眼,却也不敢再上前去触霉头,刚才那恶狠狠的杀意可不是开玩笑的……霎时,他想起什么,不由脸色煞白!

    要是督公知道了这个事儿,他、他不得弄死自己啊?完了完了!

    陈福九沉浸在戚无邪给他的恐惧阴影中,他在暖阁中不停踱步,空荡荡的龙床简直要刺瞎他的眼睛,他抬手捂在了自己的鼻尖,暗骂一声娘,忙不迭得闪身出了殿,颐指气使得命粗使太监进去清扫打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东厂素来猖狂,名声在前,行动在后。

    何为猖狂?

    比如两个东厂暗卫明目张胆得扛着人健步如飞的走在宫巷里,翩跹的宫娥乍一瞧,以为是沐浴后让人卷在被子里扛去西暖阁的侍寝嫔妃!

    可再一想就不对了,这人怎么趴在被子上,还有……扛被子的不是太监么,东厂怎么要人侍寝啊!

    混乱、惊讶、无语,所有的情绪最终汇成了两个字,由衷的赠给戚无邪,那便是猖狂!

    出了紫禁门,将姜檀心和被褥一起塞进了马车,由着太簇架持马车,夷则猫身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只听“驾”一声,车轱辘转动,留下一道荒唐的车辙印,从紫禁门一路通往东厂炼狱。

    马车内,不等夷则扶起倒得七横八竖的姜檀心,那小妮子便自行站了起来,只不过用力过猛,一脑袋砸在了车顶上。

    吃痛闷哼一声,捂着脑袋委屈的蹲了下来,她像一只小猫,蹲在夷则的身边,眼泪不自抑得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有了醉酒大吵大闹,有人醉酒倒下就睡,有人醉酒引吭高歌,有人醉酒泪眼婆娑。

    显然姜檀心是属于最后一种。

    如果方才她还存有三分理智的话,此刻酒劲儿上头,她是十分醉出了十二分,一点儿都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夷则满目伤痛,他知道泪水中的含义,所以心疼愈加,揽手将她抱了上了椅座,可无奈姜檀心浑身软得像面条,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,一头敲在在他的肩膀上,任由不知所谓的泪水肆虐。

    酒化为泪水涌动而出,开心的泪水是甜的,悲伤的泪水是苦涩的,她此刻的眼泪却是带着酒气的。

    夷则偏首看着靠肩头的她,抬起无力的手,拢上了她的背,轻轻拍了拍,连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……

    一顿哭泣后,他捧起她的脸,用指腹刮去了那一道道泪痕,晶莹的泪珠在指尖滑落,恰如他心间所有的隐忍。

    姜檀心抬了迷惘的泪眼,她伸手握上了面颊上夷则的手,慢慢婆娑着他粗砺的指腹——不像戚无邪那般滑如瓷肌,夷则的手上是刀剑留下的粗茧,是一道道细小伤疤。

    夷则静静得看着她,他知道,此番她是真得醉了。

    如果她清醒着,她便不会将他的指腹印在唇上,用她嘴唇的柔软去温暖他指茧的粗砺;如果她清醒着,他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情愫,贪恋汲取着梦中奢侈的碰触;如果她清醒着,那么一定就是他醉了……

    醉得虚梦两界,醉得不愿意再醒来。

    可惜日升月落,总有梦醒时分。

    马车向前一冲,停了下来,太簇掀开车帘探进了头,看了一眼哭得不省人事的姜檀心,还有一脸愣怔神游天外的夷则,他习惯性的摸了摸鼻梁,暗叹一声:“到了”

    夷则回神,木讷地应了一声:“哦,我抱她下去”

    太簇点了点头,忽是想起什么,他指了指那卷成一团的被褥疑惑道:“这里头是谁?你没看?”

    夷则摇了摇头,方才一进马车,眼里心里全只有一个人,他早把这被褥里的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,不好,这么久得时间,怕是憋也要憋死了!

    他伸手一掀,露出里头人的脸,两人皆是唬了一大跳,皇上!

    面面相觑,忙上前扶起,一摸到他冰凉的身体,心下一颤,再按上颈上脉搏,夷则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:“早没气了”

    太簇暗叫一声天,他不由向姜檀心看去,这个女人竟然弑君!

    夷则重新将被褥卷了起来,他正色道:“主上要我俩接应,起初却不告知接应何人何事,兹事体大,想来是为了慎重保险,主上行事向来周密,你我勿要妄自揣测,先把人送到吧”

    “恩”了一声,太簇先背着姜檀心进了东厂,夷则随后扛起拓跋烈,也下了炼狱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离恨天中戚无邪负手而立,背手拿捏着紫檀佛珠,他一边念祷着往生咒,一边将一颗颗慈悲融入阎浮之中。

    拓跋烈该死么?

    呵,无论该不该,百年之后他终会化成一堆白骨,三尺坟茔亦或是风水皇陵,又有什么区别?既然他终会死 ,那么如今送他下九重地域,是不是就算杀人呢?

    戚无邪从不这么认为,他自诩人间阎王,判定凡人寿数福祚,拓跋烈一代开国帝王,一将功成尚且万骨铺就,他夺山河,攻城池,坑俘虏,杀叛民,如果手中每染一条命,他便要减一天的寿数,那么戚无邪让他活到如今,应属天赐恩典,额外寿数了。

    佛珠一轮毕,他缓缓睁开了深潭漆黑的眸子。

    鼻下飘来一股浓重的酒气,他扭身望了过去——见姜檀心的藕臂从袖里滑出,光溜溜的耷垂在空气中,她发丝凌乱,衣衫不整,绯红着脸颊,满脸泪痕。

    不等戚无邪开口相问,太簇自行报来:“禀主上,我们进殿的时候,檀心姑娘已经喝成这样了,她抱着被褥,掩护我们将皇、皇上运了出来”

    戚无邪似乎并不关心拓跋烈怎么样了,他只是一瞬不动地将眼神锁住了她,阴霾罩目,袖袍长抒,徐步走向她。

    太簇识相的将她从后背放了下来,交给了戚无邪,犹豫片刻后,还是变扭开口了:“陈福九说……檀心姑娘和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本座知道”

    戚无邪冷冷打断了他的话,他将姜檀心打横抱起,头也不回得向里居走去。

    太簇不由打了个寒颤,只觉周遭的空气又冷上了几分,寒气入骨,主上该是生气了……

    *

    这是一处离恨天内的沐浴方池,池壁白玉雕砌,出水璃首鎏金镀银,龙首衔着夜明珠子,獠牙内流出腾着热气的清泉之水,那水像一条小溪瀑布,直径从墙上挂了下来,冲进了沐浴方池之中。

    波纹缕缕,清澈甘冽的池水倒影着由远及近的身影,一抹殷红沉着脸,一扫往日魅惑邪意。

    姜檀心从太簇的背后下来,还不等她拿软成面条的脚站稳,下一刻,又被人腾空抱起,投进了一个冷香四溢的胸膛。冷香,冷意十足,倒盖过了幽谷香气,可嘴里扑哧的臭气,她又觉着那胸膛上散着冷香的花儿,已经快要被自己熏晕了……不能,不能这样。

    推搡抵触着胸膛,她挣扎地要下地。

    ------题外话------

    恩,下一章浴室大战,乃们懂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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