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夜探·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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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铬还想再问,却见那孩子机警地观察着四周,见无异状后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李弘的动作迅猛如豹,一把攥住那孩子的脖颈,强迫他看向自己:“你父亲教你做个逃兵吗?赵国儿郎!”

    那孩子被掐住脖子,本来黝黑的小脸涨红,黑里透亮,不住呜咽。

    李弘将他重重地扔在地上,道:“看清谁是你的敌人?谁又是你的战友!上了战场,你的命便是赵国的,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!”

    那孩子困难地喘着气,李弘气场太强,陈铬站在一旁却无法入戏,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俩上演一场爱国主义教育大戏。

    那孩子其实心中也十分纠结,被李弘简单两句戳中,竟“哇”一声哭了起来:“有……有鬼,矿坑里有鬼,秦人驱使吃人的恶鬼……”

    陈铬闻言也不敢看戏了,直觉就要找到事情的关键,连忙问:“什么鬼?”

    那孩子抽抽噎噎:“我与父亲同上战场,他在肥下失踪,我们几队人马奉命搜救,不料在井陉附与秦兵交战。天火坠地,死伤惨重。前几日,我与你们一同被押送至此处,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陈铬揉了揉他的脑袋:“慢慢说,孩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那孩子道:“我叫……赵祺,我……我曾远远见到父亲一面,他受伤很重,整条腿都腐烂了。秦军驱毒打他们,逼迫他们烧水,浇灌岩壁。”

    陈铬:“好的,赵祺,你父亲会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赵祺悲伤且惊惧,已经哭不出来,只在干嚎:“他已经死了!我、我、我……个子小,夜里偷偷跑去看他,故、故故而发现你二人也偷偷外出。我有一日,见、见到我父!他们,许多重伤者,半夜被赶至西北大营。”

    西北方那座严密把守的大营?果然有古怪。

    陈铬屏住呼吸,李弘则把玩着石镐,一面机敏地观察四周。

    赵祺越说越恐惧,到最后,颤抖的声音几不可闻:“浑身腐烂的雁子从大营里一涌而出!将他们咬死了!他们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啊!我瘫在地上,我不知所措!过了半柱香的时间,不,或许更长,不对,或许更短?我实在不知道!我只知道,他们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!排着队朝大营里走了进去。”

    陈铬强压着恐惧,声音仍然有些颤抖,问:“他们的眼睛,闪着蓝幽幽的光,是吗?”

    赵祺仿佛见到了浮木的溺水者:“是!你也见过吗?没有人相信我!”

    陈铬机械地点头,丧尸的瞳孔呈现出幽蓝的色彩。它们存在的时间,比陈铬的整个生命都要长久,他还能不熟悉吗?

    他不敢安慰赵祺,因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,发生了。

    陈铬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片无底的沼泽,无法挣脱,倒霉的事情没个头,麻烦的事情没完没了。

    李弘却更加理智,他将赵祺招到一边,详细询问了一些细节。譬如,如何潜行至西北大营,秦兵夜间何时行动,那凶禽的外形与特征等,事无巨细。

    赵祺哭完了,冷静下来,样样都回答得十分清楚。

    李弘的声音很低沉:“今夜一同去探查,赵祺,我护你周全,无须担忧。”

    陈铬回过神来,只听见李弘对赵祺说得这最后一句,而后赵祺向他拱手,立即离开。

    不知道李弘怎么安慰他的,现在的赵祺已经对李弘言听计从。

    李弘没事人般继续开矿,陈铬实在没法淡定,问:“晚上要过去?”

    李弘看也不看他,道:“你睡你的,不必管我,自然不会将你丢下。”

    陈铬内心疯狂地吐槽,纠结郁闷像是有一万个岳云鹏齐声捂嘴大喊“我的天呐”:土锤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?丧尸!还有连我都没听说过的动物丧尸!夭寿了动物怎么也能被感染了?

    陈铬摇头,将胡思乱想抛之脑外,说:“不行,你要带上我,你不知道那些……”

    李弘嘲道:“带你做什么,杀人?你杀过人么?娘儿们似的。”

    陈铬怒了:“我杀过的丧尸你比吃的番茄还多!”

    李弘:“?”

    陈铬:“我、我!”

    陈铬作势向李弘挥舞石斧,没注意脚下,李弘长腿一伸,将他绊倒在地,摔得满嘴是泥。

    陈铬不愿爬起来,就这样脸先着地,哇哇大哭,悲伤逆流成何。

    夜,乌云蔽月,幽蓝的雾气流散在天地间。

    天幕上硕大而诡异的一团极光,仿佛千万缕灵魂交织而成的曼珠沙华。

    那到底是什么呢?

    陈铬闭着眼,仍旧能感受到天空中的那团光芒。它无时无刻不在流动轮转,仿佛没有起点,永无止境。夜晚十分静谧,他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虽然李弘向他反复保证,这次去西北大营仅仅只是探查,但他还是非常担心。并非不相信李弘的能力,而是他认为李弘还没有对丧尸这种“怪力乱神”的事物做好准备。陈铬越想越心慌,有种同学都去上体育课了,而自己留在教室里被罚抄作业的郁闷感。

    最后,他实在受不了,悄悄起身,溜出营帐。

    火光猛地打在脸上!

    几乎是一瞬间,陈铬屈身一滚,堪堪从巡察者的脚边擦过,迅猛得如同一阵疾风。

    巡察的士兵伸手举着火把,从帐篷的左侧拐弯过来,故而火光先至。

    陈铬暗道好险,差点就要读档重玩。

    虽然天空中的那团光芒一直在流动,但位置似乎没有发生过变化,陈铬观察过,它可能是一团巨大,不,无比巨大的星云,在地球上的这个位置看来,它几乎永远都在西方。

    暂且称它作星云好了,陈铬在星云和小学自然教科书的指引下,一直朝着西北的方向“摸爬滚打”地潜行,数次堪堪避开巡查的士兵。

    如果是在游戏中,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潜行,找来一把弓箭或弩,无声地解决这些“炮灰”。

    然而这并非游戏,当自己身在其中时,根本连想都不敢想,即使有深仇大恨,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杀人。

    脑子里思虑万千,可能是由于紧张而需要分散注意力,陈铬一会儿在心中开展“杀或不杀”的辩论,一会儿又回归现实,觉得自己被抓住然后毒打一顿的几率更大,又开始害怕起来。

    但害怕又有什么用呢?恐惧一文不值,即使害怕也仍旧必须行动。

    姜云朗的话在静谧的夜里,像是萦绕在耳边的幻听:“保持行动,才能脱离困境。”

    陈铬这人有点“作”,众人围着他的时候,他就会格外娇气,独自一人时却变得格外清醒。

    把最坏的脾气留给了最爱你的人,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句话,发誓无论遇到什么事,都要活下去。

    他要找到姜云朗,向他最亲、最爱的这个人道歉。

    大概走了一个小时,俘虏们聚居的营帐群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。

    再向前,则是一片诡异的蒿草地,暗淡、幽蓝的光芒闪烁其间,像是病怏怏的萤火虫。

    夜风呼啸,声如同狼嚎。

    陈铬隐身于蒿草丛中,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。

    忽然,耳畔传来“唰”的一声响,一只飞禽如同离线的箭矢破风而来,锋利的羽翼将风中摇曳的一丛细长枯叶齐齐划断,留下落叶“簌簌”的声响。

    有人在靠近!

    陈铬感觉到两道凛风迎面扑来,随即隐约见到两道暗红的身影,他们迅猛地穿过蒿草,沿着飞禽的足迹飞奔而至。

    其中一人发现了陈铬,从长靴中抽出一把短匕,欺身上前。

    陈铬的精神高度紧张,那人迅猛的动作在他看来,似乎变得极为缓慢。故而在他抽出匕首的一瞬间,陈铬已经侧向一滚。

    其后一人抽出袖箭,夜黑无月,不辨方向,他却凭直觉准确地朝着陈铬的方向,连射三箭!

    箭矢贴面而过,在陈铬的左颊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。

    血珠飞溅,打在蒿草上,伤痕在这片刻间却已经愈合。

    怎么办?

    陈铬以一对二,虽然他的感觉很敏锐,但实战能力太差了!

    两面夹击之下,陈铬只能焦头烂额地躲避。对方的杀气毫不掩饰,他却不能就这样将他们杀了。再说,身上除了一支盒子和一把迷你口琴,什么东西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慌乱中,陈铬将口琴从项链上一把扯下,塞进兜里。

    再将项链扯断,缠在手中。

    最后,一个挺身躺倒在地,将黄金盒子朝另一个方向抛出。

    盒子穿过蒿草丛,触动了枯草,如同有人在奔跑。

    那两人夜间看不清楚,只能对自己的行动进行大致判断。

    拿匕首的人迅速追着盒子冲了过去,拿袖箭的人怕误伤他,不敢贸然放箭。

    眼看持匕首者已经冲出一段距离,持袖箭者仍在迟疑,二人之间的联系有那么一瞬间的中断。

    等得就是现在!

    陈铬抓住那瞬间的机会,暴起直击,用项链锁住持袖箭者的喉咙,将他翻身按倒在地,猛击后颈!试图打晕他。

    然而陈铬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,下手太轻,不能一击即中。

    身下的人仍在挣扎,持匕首者捡到盒子,旋即发现被骗,马上转身回援,几乎顷刻间就到了陈铬身后。

    匕首的寒光一闪,陈铬迅速侧身躲避,两人目光相对,惊恐地认出对方!

    然而李弘刺出匕首时用了全身的力气,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极短,他手中的匕首,几乎是直直刺向了快被陈铬勒到窒息的颜川。

    陈铬没有迟疑的时间,伸出双手去挡!

    一道寒芒划过,陈铬的右掌瞬间被刺穿,然而匕首势如雷电,接着又刺穿了他的左掌。

    最后,堪堪触到颜川的后颈,在他粗糙的皮肤上点出一滴鲜血。

    鲜血从手中中汩汩冒出,陈铬几乎将牙咬碎。

    李弘血气翻涌,怒吼:“陈铬!”继而一巴掌抽得他瞬间倒地。

    颜川整个背脊冷汗直流,与死亡近距离接触的感觉,实在太过恐怖。他转身过来,看见李弘混杂着惊恐与痛苦的脸。

    另一旁,陈铬则不断颤抖,痛得疯狂喘气。

    陈铬声音颤抖:“没、没事,没事……抱歉,颜……川,嘶!”

    颜川将缠着自己脖子的金属链解下,想起来也十分后怕,他完全没料到陈铬会有这样的果敢和好伸手。

    见陈铬勉强起身,忍痛要拔出匕首,颜川连忙制止:“剑上有倒刺,此伤不可妄……!”

    颜川说着,被鲜血喷了一脸。

    陈铬将匕首拔了出来,鲜血喷溅,伤口逐渐愈合,却仍然十分的疼痛,气若游丝:“不、不用担……心,对不起,你、你没……没事……吧……”

    李弘却是怒极攻心,狠狠地再扇了他一个耳光,胸膛剧烈起伏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陈铬再次被他扇倒在地,知道自己理亏,爬起来后不敢看他:“我……李弘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李弘一把攥住陈铬的头发,强迫他将脸对着自己。

    这张脸却是如此的苍白,文弱,纤长的睫毛乖顺地垂着,秋水一般的黑眸令他心头莫名悸动。

    陈铬则不知所措,感觉李弘变成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另一个人,陌生的感觉令他畏惧。

    李弘看了片刻,最终什么也没说,将陈铬狠狠扔在一旁,取回自己的匕首。

    叹了口气,抓过陈铬的手,将他拉了起来。

    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打算。

    颜川觉得这一次,自己完全没法理解李弘了,此番举止当真奇怪。

    凌乱的步伐由远及近,瘦小的赵祺这时才赶到,看着诡异的三人,茫茫然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先前逃走的那只飞禽正巧飞了回来,嘴里叼着另一只硕大的鸟儿,夜里辨不出到底是什么。

    那叼着鸟儿的飞禽将奄奄一息的鸟儿摔在地上,旋即从嘴里发出“咕咕”的叫声。

    陈铬看向颜川:“你的猫头鹰?”

    颜川道:“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回去再与你算账!”李弘狠狠瞪了陈铬一眼,将他护在身后,道:“一只落单的金雁,模样寻常,川,不要轻举妄动!”

    颜川见那金雁已经被自己的猫头鹰咬得奄奄一息,试图上前查探,但李弘却更为冷静。

    赵琪看了好一会儿,道:“前次我见的那浑身腐烂的鸟儿,就是这样大小,模样也十分相似。似乎……似乎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着这金雁,想起了更多的细节,正在想要如何描述。

    不料那几乎半死的金雁猛然抽搐起来,半边身体疯狂地腐化,变得如同丧尸一般。这是陈铬在这个世界醒来后,第一次再见丧尸,没想到病毒竟然真的感染了动物!

    陈铬朝着距离金雁最近的赵祺大喊:“快跑开!”

    然而,赵祺却已来不及躲避,刹那间就被金雁猛地啄一口,伤口深可见骨。

    那金雁半边身子是腐尸一般,另外一边却十分正常,看着比完全的腐尸更加诡异可怖。

    颜川双手握拳,中露空隙,吹响哨声。

    猫头鹰闻声,与那金雁缠斗起来,却完全不敌。

    陈铬甩开李弘的手,用力跃起,试图抓住那丧尸金雁。然而一击不成,反倒引起了金雁的注意,朝他猛攻去过。

    陈铬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感染到其他人,拼尽全力与之搏斗,终于将金雁捉住。

    接过李弘扔来的匕首,毫不迟疑地将它的颅骨刺穿,扎在地上。

    金雁浑身抽搐,腐烂的一半恢复正常,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,继而一动不动,彻底没了气息。

    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,然而陈铬却不敢松懈,他反身抓住赵祺被啄伤的手肘,细细查看,伤口已经见血,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陈铬问赵祺:“你感觉怎么样?”

    赵祺痛极了,却强忍着,压制住自己的颤抖,道:“死不了,怎么回事?

    陈铬看不出他的异常,只得说:“被感染的话,会有一种剧痛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赵祺用力抽回手,遮遮掩掩:“伤口深可见骨,自然是痛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陈铬伸出一根食指,指着他的脑袋,轻轻点下去:“他们最先侵蚀的是你的大脑,会非常的痛。”

    赵祺面色惨白,咬着嘴唇摇头。

    陈铬见过太多被感染的人,细细观察赵祺一阵,并没有发觉他有被感染的趋势,只能作罢。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,这种生物只能被感染,却不能传播病毒?

    猫头鹰急促地叫了起来,在夜空中形成一支诡异的奸笑之歌。

    颜川立即会意:“惊动了秦兵,快走!”

    “走!”李弘极不自然地瞥了陈铬一眼,牵起赵祺就跑:“愣着被抓?还不快跑!”

    陈铬跑在最后,不禁回头看了一眼,火把像是一串珍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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